12月4日,罗伯特·麦基(中)在北京出席新闻发布会。
■罗伯特·麦基
麦基是美国著名的影视理论家、教育家,被称为“好莱坞编剧教父”。麦基的学生共获32次奥斯卡奖,包括《阿甘正传》《西雅图不眠夜》等。
中国读者大抵都从那本《故事:材质、结构、风格和银幕剧作原理》里认识了麦基。《故事》至今已被超过20种语言翻译出版,在中国,这本书是北影中戏等院校进修的必读圣经。
12月4日至10日,麦基来中国讲学交流,这位传奇人物的中国之行备受瞩目。
“好莱坞最受欢迎的编剧领袖”来了。
罗伯特·麦基,在上周末告诉中国编剧爱好者,好故事并不必然带来商业上的成功,而坏故事也不意味着商业上的失败,商业成功是由许多因素决定的,故事只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因素。而作为编剧,最重要的就是为电影奉献一个好的故事。
中国编剧亟须原创,好莱坞永远模仿不了
浦奕安:你第一次来中国讲课,觉得中国的编剧们最需要表达什么?
麦基:如果你的目的是为了学习、模仿好莱坞的话是远远达不到的。因为好莱坞有一种自己的灵感的源泉、自己做事的态度。你们不应该模仿好莱坞或是法国的电影。中国的电影人、电视人,应该努力去做原创的工作。
你们应该知道,世界上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,这包括本国的观众和国际的观众。观众希望看到的东西是优秀的作品。他们希望通过这个节目,能够更深刻地感受到人生的真谛,他们想在这个故事里找到他自己的人性的本真。他会发现,这些好故事里的人物跟自己其实是相通的,从而达到共鸣。当然不是说每个方面都一样,但是在最本质的人性方面是相通的。
观众的思维程序是这样的:如果我是剧中的那个人,处于那样的情景当中,我会怎么做。这样,观众通过替代性来分享这个人物的一些情感、行为。这个角色得到的东西,其实是观众想从自己生活当中得到的那些目标。观众会很投入地看这个故事,是因为他们透过这些故事来“过”他自己的生活。观众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双重乐趣——第一重的乐趣是人类学的乐趣,是发现一个新的世界；第二重的乐趣是人性的乐趣,这个乐趣是你发现这些人其实跟你是一样的。
这样的故事不光在本土会很成功,而且还会很容易跨越国界,并在别的市场、别的国家得到认可。如果你只是一味模仿好莱坞,说些陈词滥调、俗套的东西,你的电影永远跨不出去,只能是停留在本土。
给演员量身定做剧本的年代已难再来
浦奕安:您是否受过邀请,帮演员量身定做过剧本?
麦基:我鼓励自己学编剧的学生,在创作的时候,把角色想象成心目中最理想的演员。比如,你觉得这个角色最理想的演员是斯特里普的话,你就想象成斯特里普来演。即便最终来演这个角色的不是斯特里普,但她会很感激,因为你写作的时候,是为这么一个水准的演员写的。以前有“片场制”,现在已经消失,专门为演员写的情况少了。以前是片场来给编剧下任务,让他为赫本这些演员来写一个剧本,而这样的时代现在已经过去了。
而现在,所有的演员全是独立的,不属于任何片场。现在好莱坞的做法是搞一个最有潜力的演员排名名单。制片人根据这些排名从上开始找,第一个不行,就找第二个。像威廉·伯格曼这样顶级的编剧,他们写的时候心里面是想着演员,想着顶级的演员,但拍片子的时候很难刚好找到那个演员来演。
皮克萨从来不模仿任何人,别人总是模仿皮克萨
浦奕安:来听您讲课的有许多电影导演和演员,您如何看待他们在表演中的再创作?
麦基:编剧对作家来讲是很恼人的事情。很多年轻的作家会过高地评估自己的文字。如果导演、演员不很忠实于他写的台词就会觉得违反了他的意志。
但是编剧必须知道你写的剧本其实主要是框架,台词是应该有一个套路的。如果编剧是以整个作品最后的质量来着想的话,必须为演员创作留下空间。
一些时候,在现场编剧的方式也是有的,但是,这是危险的方式。用这种方式来拍电影,演员有可能会得到灵感,受到启发,可如果没有灵感呢?
浦奕安:您作为编剧教父,教了那么多具有世界知名度的编剧,能否举例说下,他们是怎样创作及在电影拍摄现场再创作的?
麦基:皮克萨是我的学生,目前是好莱坞最成功的制片商之一,他们拍一部影片花4年时间。前面一年半就是做剧本,一直等到整个剧本非常完善,才会投入拍摄。然后再花两年半来拍摄影片。他们很有纪律性,同时能够给你创作自由发挥的空间。他们不是用去年的成功作品来衡量自己,而是用有史以来最棒的剧本来衡量。
很多年轻的编剧很着急,他们没有兴趣去做原创的东西,只是想获得成功,所以他们去模仿。皮克萨从来不模仿任何人,反而是别人总模仿皮克萨。
过去25年来看了不少好的中国电影
浦奕安:在中国,有名的电影会进行重拍,但往往很难超越处女拍。
麦基:在重拍这个问题上,最受争议的就是西班牙影片。引进好莱坞的时候,他们不是直接引进影片,而是在好莱坞重拍。所有人都在模仿好莱坞,这也是重拍。不同的文化、不同的种族、不同的国家、不同的故事,各种各样的想法、各种各样的人的故事,所有这些都在融合,我们总是不断在重拍。
如果中国导演确实拍了一部很好的影片,好莱坞想重拍这个影片,这应该算是漂亮的第一步。把中国人对事物的看法带入到美国观众的意识中是可以的。有了第一步,中国电影就能渐渐进入美国观众的心灵,像过去25年来,我也看了不少好的中国电影。
中国作家需要讲述真正的本土故事
浦奕安:中国有很多写小说的作家,能写好的小说,不一定能改编出受市场欢迎的电影。一些作家甚至不愿意去改编自己的作品。对此,您怎么看?
麦基:中国作家在写作的时候,不要仅仅想到,我这个片子拍好了要去美国,应该想到还要去欧洲、非洲、南美。为全世界、全人类而写——要有这样的视野,不要把自己逼到一个非常狭窄的中国、美国,或者是好莱坞。
有朝一日,电影院、电视广播可能会消失,每个人都会将在小屏幕或者是在公寓的墙上看电影。所有的故事都会用卫星来传播,这个时代肯定会到来,所以你必须准备好,向全世界讲述真正的中国故事。
编剧并不是为某一个人讲故事,而且不是讲一个故事,而是讲10个、20个,甚至更多的故事。他们首先必须有故事要讲,而不是别人要他来讲故事。这才是本质的区别。
艺术与商业相生共容,《霸王别姬》二者得兼
浦奕安:《赤壁》和《功夫梦》都是合拍片,两部电影讲述故事的方式不一样,因此二者的票房差别也很大。《功夫梦》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故事,在全球挣了4亿的票房。《赤壁》则是一个很中国的故事,在中国票房最高,在日韩也不错,但是在美国非常差。作为中国故事讲述者,您觉得电影院该怎样克服“文化折扣”?
麦基:作家不能刻意去克服“文化折扣”,不能说我这儿有一个故事,我就是给美国人讲的,琢磨透了美国人的心态。《卧虎藏龙》在全球都还不错,恰恰在中国不行。《赤壁》在中国行,在美国不行。这个真没法回答,永远是一个谜。好莱坞每年生产部影片,真正成功只有50部,如果好莱坞能够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,好莱坞就会统治整个宇宙了。你的这个问题还是有一个更深的层面的。
《赤壁》是纯正的中国故事,但在国际上却不成功。电影成不成功,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营销,比如中国的《霸王别姬》,全球放映情况都不错。
极少数好莱坞影片才能达到几亿美金票房,对于一个电影人来说,尤其对电影艺术家来讲,电影成功,他所操持的事业能够养活他一辈子。只要你还在演,只要你还在导,只要你还在写,这就是成功的。作为回报,你肯定得有投资人,你给投资人能够稍稍回报一点,比股市多一点点都行,就是很成功的。当然在理想的情况下,股市的回报也顶多10%,你争取到投资人的钱,返回他超过15%的利润,他肯定爱死你了。然后,明年还会给你投资,再过一年还会给你投资。
所以我对我的学生、作家们的要求就是,你拿到了投资人的钱,一定要考虑,至少给他们少量的回报,这样的话你就能一辈子写下去了。如果你老琢磨着,我肯定要赚几亿,你肯定会失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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