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“三苏”的历史碑刻,目前已移至中国藏茶村予以集中保护
位于雅安市区菩提街拐角处的慈云庵
□赵良冶文/图
“三苏”与雅州的关系,历来众说纷纭。为进一步厘清历史谜团,我们特邀请雅安市文联原主席赵良冶撰写此文,希望引起广大苏迷的兴趣。
雷简夫与四经楼
雅安城有一个大什字,东西南北四条街交汇于此,热闹了几百年。南边大南街,尽头处苍坪山,山脚下便是我的母校——雅安县第五小学,曾为宋代雅州州署衙门所在地。
学校地形,随山势逐渐抬升,校区自然分作几个平台,一个比一个高。后面无围墙,苍坪山苍翠欲滴,低矮的是竹林,高大的是树木。槐树、青杠树挺拔,麻柳树几个人才能合抱……林子大,是雀鸟们的天堂,几百只乌鸦在此安家落户,早出晚归“呱呱”的叫声,全城都能听到。
小学五年级的时候,教室搬到学校尽头,窗外一个斜坡。记得坡上一片平地,种满蔬菜,除了学校食堂的人照管,高年级的学生要帮着劳动。第一次参加除草,就见菜地竖立石碑三通,一通齐肩高,另两通伸手摸不到顶。不见坟包,哪里来的碑?端详好一阵,碑面刻的字里,断断续续识得“四经楼、苏东坡”等,不足半数。
好奇心重,请教班主任兼珠算课老师。张老师没多话说,就撂下一句:回家问你父亲。
端起饭碗,想起张老师的话,追着父亲刨根究底。父亲毕业于四川大学历史系,抗战胜利那年入职雅安中学,教了一辈子历史地理,熟知家乡过往,三通碑由来娓娓道出。
雅州为雅安古称,因州境内有雅安山而名之,设立于隋朝仁寿四年(年)。宋代雅州衙门位置,便是我就读的第五小学。既为州署,办公、居住合二为一,历任知州名气大者,北宋的雷简夫算一个。
担任雅州知州期间,苏洵携子苏轼、苏辙前来拜谒,雷简夫于州署接待,并上书朝廷重臣极力举荐。那里有三通碑刻,一通清道光年间的“东坡昆仲读书处——四经楼旧址”,另一通民国初期的“题汉嘉双凤堂”,矮的那通“东坡琴台”年代不详,全都涉及这段往事。
揣摩立碑人,不甘先贤事迹湮灭无存,故而州署原址勒石,冀望后人铭记。
唠叨了半天,唯有苏轼我知道,人称苏东坡。小时候背了唐诗背宋词,苏东坡的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《水调歌头·明月几时有》列为首选,竹鞭逼迫下,敢不滚瓜烂熟!
话匣子打开止不住,父亲列举《舆地纪胜》《大明一统志》为证,啥都不懂,听得我哈欠连天。
父亲有所察觉,就此打住,书柜取出线装本的《雅州府志》,让我自己看。繁体字加文辞艰涩,随手翻一翻,也就束之高阁。倒是三通碑,天性顽皮,几个同学约起,时不时底地攀爬上去,坐成一排观山望景。
一晃过去二十多年,小学同学聚会母校,平房变为教学楼,菜院子铺成水泥地。学校面貌一新,唯有挪至墙角的三通碑,让我想起少年时。从事文化工作有些年头,居然将“三苏”往事遗忘,愧疚感涌上心头,揭秘碑刻背后故事,从此记挂心间。
家父之外,想起一位先生——史地学者曹宏。年,曹宏南京国立中央大学毕业,先后在雅安多所学校教书育人,父亲担任雅安中学史地教研室主任后,两人时常往来。
几番讨教,冰凉的石碑,透出宋代文人那些温暖的事儿。查阅史料,再剥丝抽茧,尘封千载的往事逐渐清晰,当年场景宛若眼前。
雷简夫与“三苏”
宋仁宗嘉祐元年(年)正月刚过,成都平原阳光照耀,油菜花悄然开放。眉州通往雅州的官道上,一辆马车徐徐而行,春风一路相伴。车内中年男子,头戴乌角巾居中而坐,两侧各一翩翩少年。
唐宋时期,乌角巾挺时髦,黑色葛布缝制,折角明显,为隐士之标配。戴乌角巾者苏洵,少年乃膝下两个儿子:苏轼和苏辙。
苏洵四十出头,敦厚谨慎,不轻易交朋结友。年轻时仗着聪明,不把读书当回事,而立之年,两度科场名落孙山。反躬自省,闭门钻研六经、诸子百家,十年寒窗醍醐灌顶,通晓古今兴衰成败规律,悟得治乱之理,笔下文章别出心裁异于常人。
雅州之行,一心想凭真才实学,求得雷简夫引荐。有备而来,随身携《史论》《六经论》《洪范论》等文章,皆近年得意之作,以为敲门砖。
家居眉州,苏洵何以舍近求远?既然不喜欢交际,怎会去找雷简夫?事出有因,雷简夫早年也是隐士一个,因举荐入仕。果不其然,《宋史》中记下这么一笔:简夫字太简,隐居不仕。康定中,枢密使杜衍荐之,召见,以秘书省校书郎签书秦州观察判官。
后因治理关中三白渠有功,又得“知坊州,徙简州,用张方平荐,知雅州”,主政一方。为官之外,雷简夫好诗文,书法学王羲之、颜真卿,闻青衣江暴涨声挥就的《江声帖》,明代状元杨慎很是赞赏,书法界誉为“听江得法”之经典。
明眼人一看便知,苏洵与雷简夫,两人的共同点不少。
听得门子报,眉州苏洵携子谒见。雷知州到雅州不过半年,不清楚来者底细,加上公事繁忙,吩咐改天。说不上怠慢,此时的苏洵父子,属于地方文人一类,尚未成名,苏轼文章更未独步天下。
过几日想起这事儿,出于礼节,交待门子将其唤至州署大厅,客套几句了事。
谁知一见面,苏洵谈吐不俗,纵论古今针砭时弊,性情豪爽兼具儒者风范。奇才一个,雷简夫大为震惊。身后两个少年郎,风姿潇洒,显然非同一般。
蜀中真个人杰地灵,只怪相见恨晚。雷简夫急忙起身,请苏洵父子入后堂,奉上蒙顶甘露,宾主入座畅叙。接下来摆酒接风,尽欢而散。
是晚,读苏洵留下的文章。文风高古奇荡,内容涉及政治、军事、经学、文学诸多领域,言辞犀利切中要害,求实用不尚空谈。了不得,此人志向高远,绝非池中物!
第二天,州署后院腾房屋几间,着人打扫干净,布置一新。然后,亲自去往客店,迎接苏洵父子入住。州署背靠雅安山,因山形如月又名心月山,再往后更名苍坪山,沿用至今。
雷知州来了贵客,消息如风,一个雅州迅速传遍。
安顿好苏洵父子,雷简夫修书三封,分别给了3位官员,这就是迄今流传甚广的雷简夫荐“三苏”。这段往事,《宋史》中找不到只言片语,出处在《邵氏闻见后录》《舆地纪胜》《明一统志》《四川通志》《雅州府志》等典籍,翻开这些书,或多或少有记录。
其中,尤以南宋邵博《邵氏闻见后录》所载,最为详细。原因何在?邵博以文章著称于世,受到宋高宗赞许,赐其同进士出身。绍兴二十年(年)前后,此人官拜左朝散大夫,而后外放眉州,在知州位置上干了好几年。
眉州“三苏”故里,身为父母官,与地方骚人墨客交往频繁,苏氏家族琐事听得多。写回忆录时,邵博逐一记入《邵氏闻见后录》,许多故事其他书籍见不到,是以弥足珍贵。
根据这些典籍,清乾隆年间纂修《雅州府志》时,记有:(简夫)荐眉州苏洵及其子轼、辙于益州守张方平,由是“三苏”名著。
另外,《雅州府志·古迹》中载:贤范堂,州治内,绘宋雷简夫、“三苏”像,壁间刻雷简夫荐“三苏”书。
三封举荐书,皆出自《邵氏闻见后录》,其他史料转录而已。
其中两封至关重要,一封与益州(成都)知府张方平。雅州之前,苏洵去成都拜见太守张方平,得到这位学者型官员的高度认可,举荐之外先委以学官,只是朝廷那头没回音。
苏洵鸿鹄之志,对学官这一岗位毫无兴趣,这才到雅州走动,寻找机会。
考虑到这些因素,雷简夫斟酌再三,《上张文定书》起笔先谈个见,认为苏洵“岂惟西南之秀,乃天下之奇才尔”。接下来,措辞考究语气委婉:“窃计明公引洵之意,不只一学官,第各有所待也。又闻明公之荐,累月不下。朝廷重以例捡,执政者靳之不特达。虽明公重言之,亦恐一上未报,岂可使若人年将五十,迟迟于涂路间耶?昔萧昕荐张镐云:‘用之则为帝王师,不用则幽谷一叟耳’。愿明公荐洵之状,至于再,至于三,俟得其请而后已,庶为洵进用之权也。”
雷知州言辞恳切,深深触动张益州,以后的日子竭尽全力,好事做到底。
另一封信呈欧阳修。此公既是朝廷重臣又是一代文宗,这时担任翰林学士,皇帝的诏令都由他草拟。
既然地位高影响大,《上欧阳內翰书》中,雷简夫先替苏洵说了一大堆好话,结尾直言不讳,将了欧阳大人一军:起洵于贫贱之中,简夫不能也,然责之,亦不在简夫也……向者,洵与执事不相闻,则天下不以责执事。今也读简夫之书,既达于前,而洵又将东见执事于京师,今而后,天下将以洵累执事矣!
一句话概括:我人微言轻,没能力让苏洵施展抱负,无人怪罪;大人身为文坛魁首,苏洵赴汴京面见后,用还是不用,天下人都认为与您相关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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