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丨湖北日报全媒记者斯基
中国人没有不知道苏轼的,如果不知道,那他一定知道苏东坡。再不济,他肯定吃过“东坡肉”。
苏轼,一个照耀古今的名字,一个伟大却不令人畏惧的名字。三十年前,第一次见到苏轼的文字,是“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”。哈哈,这个诗人怎么像小孩子一样,到山里玩,还要横看竖看远看近看。
到了青春期,再读苏轼,读到“天涯何处无芳草……多情却被无情恼”,在纸上多抄几遍,感觉暗恋也没那么苦恼。
人近中年,红尘滚滚,夜归独坐,偶见苏轼《满庭芳》,“蜗角虚名,蝇头微利,算来着甚干忙……百年里,浑教是醉,三万六千场”,得一刹那之开解。
到老年,再读苏轼,我想他一定还会留着后手等着,只不过现在的我还不能体会。
现代人说,如果你和一个人聊天,无论聊什么,都觉得他特别懂你,那他的境界一定远远高过你,毕竟系统都是可以向下兼容的。
我想,苏轼之于我,大概也是如此。正如他自己所说:“吾上可陪玉皇大帝,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。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”,老苏博爱又兼容,实在适合做穿越时空的老友。
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,一个人很难同时扮演好多种角色。比如,一个好领导,未必是一个好父亲;一个好父亲,未必是一个好丈夫;一个好丈夫,未必能做一个好朋友。就像经济学家蒙代尔提出的“不可能三角”,在金融政策方面,资本自由流动、固定汇率和货币政策独立性,三者不可能兼得。
苏轼是个例外。
他是一个好丈夫,在赴京应考前就与16岁的王弗结婚。苏轼中进士后,再次由水路出蜀,两人在船上共同经历三峡奇险,那是一段闪闪发光的日子。
可惜的是,苏夫人27岁就辞世。十年后,苏轼写下这首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”。
他是一个好父亲,放逐海南时,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:“轼穷困,本坐文字,盖愿刳形去智而不可得者。然幼子过文更奇。在海外孤寂无聊,过时出一篇见娱,则为数日喜,寝食有味。”
“幼子过”即他的儿子苏过,一直伴随他的游宦生涯,父子感情深厚。苏轼在职场被一贬再贬,劫后余生,仍不忘辅导儿子功课,不能不说是个好爸爸。
他是一个好雇主。“夜饮东坡醒复醉,归来仿佛三更。家童鼻息已雷鸣。敲门都不应,倚杖听江声。”
喝完大酒夜归,童仆沉睡不应门,老苏酒后没有砸门怒斥,反而悄然“倚杖听江声”,反省“长恨此身非我有,何时忘却营营”,幻想“小舟从此逝,江海寄余生”。
他一定是一个好朋友。
关于他,有很多与僧道、儒士、平民、显贵交游的故事,甚至皇后、太后也都是他的粉丝。但,一个人交游广阔,未必能证明他是一个真诚的朋友,也许他只是在社交方面天赋异禀。我之所以笃定的认为老苏是个好朋友,根源是他的《赤壁赋》,他与友人泛舟游于赤壁之下,一番饮酒赏景吹牛后,“客喜而笑,洗盏更酌。肴核既尽,杯盘狼籍。相与枕藉乎舟中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”
想象一下,在“七月既望”的初秋,漂浮于江舟,大醉一场,你枕我的腿,我靠你的背,江水如摇篮,江声如夜曲,能与你这样一起,照到第一缕阳光的人,不是好朋友,还能是什么?
关于《赤壁赋》,我一直有一个猜测。当苏轼扣舷而歌之时,客有吹洞箫者,倚歌而和之。其声呜呜然,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,余音袅袅,不绝如缕。舞幽壑之潜蛟,泣孤舟之嫠妇。我怀疑,此客是不是东邪黄药师,大家都是宋朝人,老黄气质和老苏也很配。
如果只看苏轼的作品,会认为他是一个空谈者。
他总是在说“梦”。酒斟满十分时,他叹“隙中驹,石中火,梦中身”;秋风起,他说“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”;感怀人生无常,他又“休言万事转头空,未转头时皆梦”。
喝大了就看破红尘,酒醒了却尽干实事。在宦海浮沉的日子里,苏轼为杭州、广东兴办水利,医院,创监狱医事制度,严禁杀婴。他全力从事救济饥荒,不惜向掣肘刁难的官场抗争。哪怕是年过六旬被放逐到当时的天涯海角海南岛儋州,他也乐观的把儋州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,“我本儋耳人,寄生西蜀州”,无论汉族、黎族,都乐于与他来往。苏轼在这里办学堂,倡学风,成为儋州文化的开拓者、播种人。他遇赦北归不久,他的学生姜唐佐就考取海南史上第一位举人。“沧海何曾断地脉,珠崖从此破天荒”,苏轼作诗以记之。
林语堂在《苏东坡传》中评价:“从佛教的否定人生、儒家的正视人生、道家的简化人生,这位诗人在心灵见识中产生了他的混合的人生观。”
很多人都喜欢苏轼的《定风波》,这首词最后一句是“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”。现实中,“也无风雨也无晴”常常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美好向往,我更希望,当我们微冷的时候,“山头斜照却相迎”。
海报/赵琳段雨欣
湖北日报客户端,